Warning:故事很好看,甜寵忠犬應有盡有,但看完不會開心。

 

小說文案:

一個古代文藝女青年在她的舊世界崩潰後的生活。

一個草莽出身刀林劍雨中初初博得功名身家的年青將領暗戀上京城貴女中才名最盛的戶部尚書家千金,苦求不得,有一天發現只需要五十兩銀子便可以把她買到手的故事。

 

心得正文:

蘇東坡曾於飯飽之後笑問僕婢自己腹內裝了什麼,愛妾朝雲笑答大學士腹內裝的是一肚皮不合時宜,東坡大笑,稱朝雲為知己。

而本書的作者葡萄,則自言寫作此書乃是為了緬懷那個被生活磨練成通曉十八般武藝女強人之前、身為多愁善感纖細文藝女青年的自己。

於是,在這三十五萬字的故事裡,即便完整地描寫了戶部尚書千金陸蕪菱因父親獲罪垮台,一夕之間淪為官奴,青年將領羅暮雪將其買回,初為僕婢,得脫奴籍之後成為正妻的諸般情節,其中忠犬一心廝守、甜寵、磨合相知、豔情床戲等言情小說元素樣樣不缺,可全書最入木三分、酸爽淋漓的精髓,卻是女主角被廣大讀者痛批為「作」的心境描寫。

所謂「作」是原創小說裡流行的常用語,通常用來批評女性角色過度自戀自衿、矯情造作、無事生非的心境或行為,女主角陸蕪菱從堪為皇子妃的京城第一才女變成羅府侍婢菱角,即便生活受到優待卻始終難抑心中酸楚情緒的種種糾結心緒,就成了最不合時宜的「作」,成了阻礙讀者享受浪漫情境的關卡,招來大批譏罵批評。

 

殘酷的是現實,傷人的是事實

本書男女主羅暮雪與陸蕪菱是相反的對照類型,宛如殘酷版的「女人來自金星,男人來自火星」,二人不僅代表文與武、柔與剛、同時也代表理想與現實的對立。作者以極度冷靜真實的眼光刻畫男女主角各自的處境,同時對關係裡的權力位階完全不加粉飾,刻意撕開所謂甜寵的糖衣,赤裸地呈現男女主人翁面對自身失落的困窘無力、甚至可悲可笑。

陸蕪菱從絕對強勢的社經高處跌落泥潭,羅暮雪則正好相反,剛從泥潭躍上高枝。

羅暮雪實際身份雖為王侯流落在外的庶子,卻成長於山野之中,以獵戶為業,大字不識,直到從軍建功後晉身京城新貴圈才開始惡補,即便因天資聰穎速達小成,但一時仍難脫「莽夫」定位。他迷戀陸蕪菱通身的文化氣蘊,將其視作補全生命缺憾的一塊,即便坐擁掌控陸蕪菱身心乃至生命的絕對強勢力量、亦能以入化的劍道造詣贏得陸蕪菱暗中的讚服,卻始終擺脫不了在陌生的文化領域前那若隱若現的自慚形穢。

當羅暮雪將陸蕪菱帶回初據而百廢待興的將軍府中,只想著該用後宅最精美的、設有華麗拔步床的閨房來安置陸蕪菱,卻觸動陸蕪菱「寧為奴僕不為姬妾」的警戒線,即使陸蕪菱堅持住下人房、坐定奴僕角色,最終仍悲哀的發現:不管是侍妾或奴僕之身,都無法擺脫侍寢的命運,故始終戰戰兢兢。二人就這樣,在始終無法領略對方心意的挫折失望中次次相處下去。

羅暮雪蒐集陸蕪菱的所有詩作當自己的啟蒙教材,用心讀寫,可是他最喜愛的那首戰爭詩,卻是陸蕪菱認為失格粗陋、上不了台面的童年習作;羅暮雪強令布菜的陸蕪菱同桌吃飯,將滿桌豐盛菜餚夾給陸蕪菱,心中浮現山中獵戶將獵物獻給意中人的滿足感;陸蕪菱心中想的卻是湯太淡菜太油肉太粗,但為了生存只有全數吞下。

這樣的陸蕪菱,或許確實就是「作」,不是討喜之人。她的聰慧,於世人、於她自己的幸福人生,都是根難嚼的硬骨頭。

聰慧讓陸蕪菱洞悉世情,她知道自己曾在多麼明媚的枝頭、就可能落到多麼卑微的泥潭,在經歷過抄家入獄的真正地獄後,對羅府相對的光明靜靜逆來順受。

聰慧也讓陸蕪菱清楚地感知今昔的種種差異,她能嚐出二十七種香料的細微味道,同時也清楚這種才能於現在的她只是「丫鬟身小姐心」的畸形笑柄。她有聰慧可以看見種種矛盾,卻無大才來彌合消解或扭轉人生,流於沈默自苦理所應當,也無人能救。

這種聰慧之苦確屬自作自招、無可避免,但在本書中,也是這致苦的聰慧,讓羅暮雪視若珍寶、苦求不得。這或許是作者藉由言情小說體裁偷贈與主人翁的一線寬待,即便其滋味仍是半苦半甜。

 

覆巢:當伊甸園破滅之後

所謂覆巢之後,寫的是陸蕪菱失去原生家庭倚仗後的故事,亦是萬千如陸蕪菱一般的文青們受外界風霜摧折,心靈原鄉崩塌,生存信念動搖的過程。

作為小說的主人翁,陸蕪菱遇見羅暮雪,不是遇見男主角,而是遇見了命運。

每個邁向成熟的人,都要走出童稚無憂的伊甸園,以一己之力活自己的人生,並承受命運帶來的際遇。這命運未必是自己想要的,如陸蕪菱原以為自己會嫁給風雅的青衫之交方微杜;不想要的命運也未必是不好的,諸如羅暮雪之俊秀有為、一往情深;然而好的命運也未必是快樂的,如陸蕪菱與羅暮雪的格格不入彼此傷害,如羅暮雪以強暴的方式底定與陸蕪菱的關係

羅暮雪與陸蕪菱的主僕設定揭示了性最原始的本質:權力的落差與征服。羅暮雪以物質與後宅裡的權力優待陸蕪菱,同時也數次試圖強暴陸蕪菱,於他而言,佔有陸蕪菱身體的動機出於愛,行動則擁有絕對合法的權力,就算面對陸蕪菱傷痛的眼淚也問心無愧。

即便開頭因陸蕪菱激烈求死而收手,最終也在陸蕪菱機緣巧合獲得面聖機會、有望擺脫奴籍身份的前夜毫不猶豫地強暴了陸蕪菱,並在隔日金殿面聖、同時領來指婚與出征旨意後,毫無情緒緩衝地、幾近洩慾式地再度強暴了她。

這二段強暴情節沒有用任何衝突、誤會、醉酒情迷的藉口掩飾,就是在絕對清醒中冷靜行動的赤裸強暴,直白到驅散所有靡豔氣味的肉體描寫,比起提供豔情的聲色之娛,更偏向展現男女之間暴力征服與摧毀的關係結構。不管先前是否相愛、不管日後如何慎重安排,羅暮雪終是用自己的道碾壓了陸蕪菱,徹底打碎她的世界,讓她從此變成一個與過往不同的人——

而這過程多麼像萬千纖細善感的理想青年邁入社會,無力地遭到強大現實強姦,為了可恥卻真實迫在眼前的生存之慾,還得日復一日受姦,然後就接受了現實,然後就變成另一個人。這,大抵就是作者為陸蕪菱也為自己寫的一曲緬懷哀歌。

 

無人能確保的未來

故事後半的陸蕪菱,經歷了戰亂離散、生死掙扎,果然漸漸蛻變為一個與過往自己截然不同的人。連串苦難送給她的禮物,就是足以面對未知的勇氣,因而她跨過過往種種顧慮、擁抱對羅暮雪的情感,與羅暮雪和美相守,再提不起作詩的興趣。

直到故事最後,陸蕪菱與羅暮雪的故事依然有強烈的飄盪不定之感。

陸蕪菱其實沒把握羅暮雪情意會一生不變。當她被四皇子擄走險些遭到強暴,即使心中揣測羅暮雪情意是否會因她失貞而改變,也不敢以此測試羅暮雪,第一時間馬上就暗示自己清白,她的現世安穩,只是學會了不去凝視深淵。而擔任錦衣衛的羅暮雪,順應皇帝制衡心思,抵死抗拒侯府拉攏,一心作君王孤臣的路線,也讓人對其終局心懷惴惴。

故事就這樣強制結束在美滿的現在,對未來無有任何暗示。這種變數下的結合、對現狀的強制關注,讓本書的主旨落實了《詩經》所說的「永言配命,自求多福」:順承天命,把握現在,積求後福,其餘的莫多想,想了也沒用。

號稱自己已經長大務實的前文藝女青年,終究還是在順應世人喜好的美滿表象下,偷藏了一絲不合時宜的悲觀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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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薇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