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我們來看夏柔的愛情。

夏柔兩世為人,唯一信任的人只有前世的大哥,而這樣的信任還是經過大哥對夏柔十年的不離不棄才得以證明。第一世的夏柔亦是不信大哥的,要從第二世開始,大哥才成為夏柔在茫茫世間唯一穩定的依託,是父兄也是信仰。

在第二世,夏柔將這樣的信任分成兩部分,將「親情」讓渡給曹陽,將「愛情」讓渡給前世大哥幫她挑的夫婿人選魏騏。

夏柔能愛上魏騏,不是魏騏顯露的真心表現、不是因為二人同屬平民階級,而是屬於「大哥」的信任的轉渡,這是無所不能的大哥親自幫她考校過人品與能力的人,因而她有足夠的安全感放心去接納,這是夏魏愛情的基底。

不然她那拋妻棄女的生父,不就是一表人才、沒威嚇力、但也沒能力照顧菟絲花的平民嗎?

 

不敢愛的與不敢信的

而不管是對前世的大哥或二世的曹陽,夏柔的「妹妹」姿態,都是出於自保的心理機制而刻意維持的角色扮演。夏柔十歲便撞見曹雄與成婉床事,從此抗拒男性的肢體接觸,她對男女情慾並非天真無知,相反的是過度敏感。

在第一世,因為夏柔性格的陰沈多刺,大哥與夏柔的相處從肢體到心靈都疏遠隔閡,但夏柔依然能清晰地記得大哥為數不多的「奇怪眼神」與撫摸後頸的掌心熱度,只是因為自慚形穢,不敢去揭開黑盒子。﹝就算前世的大哥來得及告白,少了第二世開始才相信的信任基礎,二人關係也必定還是會因為夏柔的自卑多疑而磕磕絆絆。﹞

第二世的夏柔,即便來自曹陽的撫觸情感早已明顯發展變形,但因前文提及的利害關係與立身信仰,也依然維持睜眼瞎的狀態強行將一切解讀為親情。

夏柔作為「女人」的那一面,對應大哥/曹陽作為「男人」的那一面,前世是不敢愛,今生是不敢信。所以只好認定了「親情教」的道路,一條道走到黑。(註1)

當曹陽打破親情教義,以「男人」身份表態,夏柔第二世努力建構的存身信念,便再度遭受到覆滅危機:她不再有哥哥支撐她做一個有自我意志自我尊嚴的人(正如她當妹妹時可以安排自己的婚戀歸屬),而淪為任男人追逐擺弄的獵物。

 

 

安全感的終極課題

即使曹陽給了夏柔愛情與婚姻的承諾,也不足以解除夏柔身為玩物任人擺佈的危機感。(註2)

因為夏柔兩世的人生裡,從來都沒見識過「幸福妻子」的範本:她的母親是情婦,一輩子都被豢養者與周邊的人低看;兄長對尋常女人只當作輕賤的玩物;足以讓大哥結褵尊重的妻子背後有雄豪家勢支撐。

曹雄對曹夫人的愛重她無緣得見,曹雄對成婉的依戀旁人無從感受;前世的大哥娶了優秀的妻子依然可以離婚,今世的曹陽對女人只有情慾的發洩。曹家男子心裡對婚姻許諾或許有一定程度的重視,但這一切對「沒必要解釋、只要接受安排就好」的夏柔來說永遠不可能知道。

對夏柔而言,即使作了曹陽的妻子,那又如何?若曹陽像胡家父子一樣在婚外荒淫放浪,她同樣無力干涉。

恐慌的夏柔最後在夜裡爬上曹陽的床,那是她最後的奮力一搏,是判斷曹陽歸屬哪方的考驗。當曹陽理所當然地享受她的獻祭,告訴她他是曹陽,不是大哥,便離開了那個與夏柔親密無間的神壇。保護夏柔的「大哥」徹底消失,從此世上只剩下掠奪者「男人」曹陽。

從第二世開始以來,始終全盤接受曹陽所有安排的夏柔,最後也被曹陽給予的真相壓垮。

 

推翻前謬,重建今生

夏柔與曹陽發生關係後遁走美國,曹陽每日越洋電話的情話纏綿,於夏柔更像是躲不開的奪命追魂索。夏柔精神崩潰,開始分不清兩世的界線,曹陽也終於在漫長的治療過程中理解夏柔所有恐懼悲苦的孔隙,開始有了修補的契機。

當曹陽以男人的身份,肯定了夏柔的優點與重要性,夏柔終於有自信成為「女人」,去呼應大哥屬於「男人」的情慾面;

當曹陽以掠奪者的身份,最後卻說出了與大哥一模一樣的「只希望妳平安幸福」、「有大哥在,總能護著妳」,曹陽也終於證明了他所提供的來自「男人」的愛,與大哥一樣可靠無私。

夏柔心中的大哥與曹陽重新開始融合,在最後的電話裡,夏柔面對男主,既叫他「大哥」,也叫他「曹陽」,而後夏柔回國,有了真正意義的、穩固可靠的家。

就像曹陽當「哥哥」時理所當然地同時保有對女主的親情與肉慾,結尾時也同樣那麼擺明車馬地坦露,沒錯,他在這個關係裡是夏柔的父兄、也是夏柔的情人,曹陽從此要和這朵長於他手的菟絲花,坦然而緊密地共生下去。

對孤女夏柔來說,或許這樣的戀父關係就是最適合她的棲所。只有愛情的關係不可靠,正如她身邊的所有男人對弱勢女人如財貨般或占有或拋棄;只有親情的關係不可靠,正如曹陽親口對她說血緣不能決定一切、正如林黛玉被賈母寵愛了整本書,卻在最後對上寶玉時被毫不猶豫捨棄。或許只有這種結合了倫理責任、親情依戀、愛情性吸引力等多重趨力的複雜結構,才足夠穩固,不會因為諸方拉扯飄搖崩塌。

揭破甜寵卻不反對甜寵,看破冷暖卻能安居混沌。前文裡所有破滅的夢幻泡泡,在陽光下以略帶異色的姿態重新聚攏,構合成一個足夠堅實存在的整體,至少直到讀者讀完故事退出視窗之前,都具體地存在著,成為虛空中溫暖憑依的落腳處。

似實似虛,朦朧柔軟,奇妙宛如夢遊。

 

註1:

夏柔作為「女人」的那一面也是受大哥/曹陽吸引的。

第一世的夏柔不像二世這樣信大哥、卻能接受他的碰觸;第二世的夏柔在舞會上成功促成曹陽與王曼相處,卻心情低落;當曹陽說想撕了魏騏,夏柔滿心都是「原來前世大哥默默忍了那麼痛苦的情緒」。

只是對信了「親情教」的夏柔來說,不會允許自己把情愛慾望加諸於大哥身上,這種念頭是褻瀆也是危險,必須壓到最底,不令其發展。

 

註2:

曹雄與成婉的愛情在這個故事裡是非常重要的,它不只是男女主的對照模版,而是確實地影響了主線劇情的發展結果。

一直要到最後三章,讀者才會知道,原來曹陽與其他曹家男人也是會像真正的家人那樣,將夏柔「風花雪月的無用哀傷」當作慎重考量依據而取捨退讓的──那怕這個哀傷要強烈到幾乎是死諫的程度才真正讓這群粗神經男人重視。(而這個進程對照賈母在最後捨棄林黛玉、坐視她憂傷致死,何嘗不是另一個巨大諷刺?)

但是這個取捨的過程並不是「原來伯伯哥哥一直是好人,只是女主/讀者不知道」,而是當這個取捨的時機推到眼前時,有曹雄與成婉的經歷作為參數,讓曹家男人放棄過往思維,願意去挽救嬌花凋零的心傷。

第二世的曹陽與夏柔,與曹雄成婉的愛情模式太過相似,放棄後的結果——曹雄的失落半生——就那麼強烈的擺在眼前,讓曹陽與其他曹家男子能輕易地發覺孰輕孰重。

若非如此,他們的取捨有非常大的可能,是像第一世的大哥那樣,覺得夏柔沒那麼重要,服從了那些「更必需」的考量,造成多年遺憾錯失。(第一世的夏柔刻意逆反所有像成婉的特質,導致夏柔與大哥相處磕絆、感情基礎薄弱,無法聯想到父輩的遺憾來作為殷鑑)

這個故事停在夏柔與曹陽取得真正的心緒和諧後就結束了,我很喜歡這個收尾,也不覺得需要補充什麼日後甜蜜相處的番外。因為曹陽與夏柔如何以愛侶姿態相伴,在小說開篇就已經寫出來了,

就是曹雄與成婉那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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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1.16新增:

延伸閱讀:

對照戲法:袖側《攻略不下來的男人[快穿] https://littlecharm.pixnet.net/blog/post/2150791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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