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壑中山河完滿—《江北女匪》

 

*此系列文節錄版刊登於「說書」網站 http://sobooks.tw/orangeepisode-iii1/

在經歷正劇與鬧劇的實驗後,作為三部曲的尾聲,《江北女匪》成為集鮮橙各項特色之大成、寫作技巧也最為完熟的顛峰之作。

鮮橙在雙倍於《阿麥從軍》的篇幅裡,刻畫女主人翁謝辰年個人的情愛脈絡以及她與大時代的互動,其中演義與言情、敘事之莊諧巧妙交織融合無間,既有深刻真實,又敢縱情奇想,讀時酣暢淋漓,掩卷後依然受作者胸中豪情感動。

不過,也許是主人翁謝辰年設定較為中規中矩、不若女性從軍或女身男心的形象來得峭異吸睛;也許是故事本身已十分完整,沒有留給讀者太多未盡的疑義,書成之後的討論度遠遠不及《阿麥從軍》與《太子妃升職記》。

 

轉以武俠小說為戰場

繼言情與歷史演義、言情與跨性喜劇的嘗試後,鮮橙在《江北女匪》中轉以武俠小說作為女主人翁追求自我發展的擅場。

故事描述一名成長於太行山土匪寨中的小孤女謝辰年,初次下山打劫邂逅了雲西王世子封君揚,二人相戀。封君揚明知二人因身份差距無法婚嫁,僅打算將謝辰年收為寵姬常伴身邊,得知真相的謝辰年利用封君揚身邊詭譎的政治亂流,百般謀算,終逃出封君揚天羅地網的禁錮。

謝辰年離開封君揚,發現家園清風寨已遭某股陰謀勢力毀滅殆盡,她與義父遣來的北漠侍衛陸驍行走江湖,因緣際會下拜入女魔頭靜宇軒門下修習魔功「五蘊神功」,同時也重拾老本行聚結義寨,收留因國家內亂外患而生的流民。

乍看另起天地之際,封君揚再度現身求和,來自江北與北漠的勢力也陸續出現在辰年身邊——原來謝辰年是北漠王女與江北軍閥賀臻所生,身世的特殊性讓謝辰年成為各方爭搶的政治籌碼。過程中,謝辰年武功盡廢、遭生父強嫁封君揚;也周旋於各種陰暗的政治籌謀,直到生機消耗殆盡。

歷經人生八苦的謝辰年,卻領悟了五蘊神功「無」與「有」的心法真諦,成為絕代高手。她利用頂尖的武功與江北軍鎮結盟,保境安民;面對上輩遺留的複雜糾葛,恩怨兩清;最後回到盤據江北、劍指天下的封君揚身邊,在情愛與自我的兩難處境裡找到立足之地。

在這第三部曲裡,武俠小說的奇幻武功取代堅硬的心防成為女主人翁的最大籌碼,為女主掙脫內外困境、步步建構自我的過程提供了詩化的解答。

 

絕世神功的情愛隱喻

最初她只以為這是種極霸道的內功心法,可以讓人在短時間內練成內家高手,卻也叫人性情大變,喜怒無常。而且越往後練,體內真氣便越難控制,直折磨得人痛苦不堪,縱使有過人的毅力,最後也只能落個走火入魔的下場。……

再後來,她遭封君揚欺騙,心灰意冷;被鄭綸重傷,歷經生死;又受鬼手白章所害,內功盡毀。心生死念時,卻為著葉小七嫁來盛都,一心只為報仇而活。直到前一刻,她終於放下了一切,只想作回最初的自己,作回清風寨裡的那個小四爺。

她八苦幾乎嚐遍,終換來了五蘊皆空。原來,這才是真正的五蘊神功,有即是無,無即是有,放下執念,放下一切,堅持本心,堅持本性。

謝辰年練就五蘊神功的過程,正是一個人識得情滋味的縮影:初初接觸,便蛻變成與往日懵懂截然不同的人;難以控制的情愛令人受傷,時間長了轉為暴戾,傷人傷己;只有時刻認清自我,不被苦樂虛像誘惑迷途,才可能真正有拿得起放得下的能力、才可能真正擁有愛。

這也正是鮮橙在三部曲中越辯越明的情愛觀,從一部曲阿麥的沈默迴避、到二部曲借張芃芃的內心戲明言剖析,到了第三部曲,索性直接以「神功心法」的姿態推介於世人眼前。

謝辰年習得神功而不為神功所累,亦可視為作者對「女性向小說」與「言情小說」關係的思辯結果:正視情愛在女性人生需求裡不可或缺的重要性,才能超脫於上,追求真正完滿的人生價值。

因此,《江北女匪》無須再像《阿麥從軍》那樣完全呼應男性小說的遊戲規則、用摒棄情愛的方式來證明自我價值,而能坦然地將書中前半篇幅留給女主的情愛追尋,隨著男女主角身世背景與愛恨糾葛的牽動,漸次鋪展出一幅盤根錯節的軍國演義圖像。而直到最後,所有謀略的催生、所有大勢的演化,也都與角色間的情感追求緊密相連,難以切分。

接受自己的本貌與欲求,是作者自我認同更加成熟的表現。某方面來說,這很可能也是謝辰年人設不如阿麥或張芃芃顯眼的原因——

就個人而言,相信自己存在的正當性,就不需要外加叛逆來凸顯價值;

就創作而言,創作基礎已從單點觸發的人設奇想,轉向大架構的佈局構思。

 

愛的衍伸變形:義

「妳不願入局,可知這世間本就是場無邊無際的棋局?不管妳願不願意,從出生那一天起,就已經淪為這棋局上的一粒棋子。」

鮮橙省下了鋪設角色性格的力氣,將空間讓給迭變的精彩事件與驚豔的人物行為。

包含女主辰年在內的眾多民間人物,最初的情感動機或出於情愛追求、或出於私忿私利,但最後的行動卻皆落實成對「義」的實踐:比如苦鱉的小土匪頭子溫大牙,一開始連自己的匪幫都餵不飽,後來卻成為辰年組織義寨安民不可或缺的左右手;比如辰年如師如父的道士朝陽子,從脾氣古怪的刁鑽道人,最後因不忍見萬民生靈塗炭而設計激勵辰年領兵靖邊。

作者對書中女性角色的描寫,也摒棄了傳統言情小說以女配為女主隱性競爭者的窠臼。在《女匪》中,女主的女性同儕不需要以自身條件或言行缺陷來襯托女主的崇高,而是在或多或少的篇幅裡,以自己的方式活出俯仰不愧天地的驕傲。

如小柳柔弱愛嬌,面對父親勾結外敵出賣清風寨的罪疚卻選擇大義滅親而後自盡;如魯靈雀勇敢重義,暗戀陸驍卻從未對辰年生妒,始終支持辰年、為明確的大義目標付出;即便是立場尷尬的異母妹妹賀雲生,與辰年也始終各行己義,不曾相害。

這種「義」的追求成為《江北女匪》最動人的篇章,相較於《太子妃升職記》張芃芃以「拒愛」來對抗男主齊晟極致的皇權威勢,謝辰年則是用「義」的自我期許,來對抗封君揚踞優勢挾愛名的洗腦算計。

書中無權無勢的小人物點點付出星火之力、試圖彌補亂世傷痕,其實也等同於單一的個體,用自我實踐來對抗統治階層濫權營私的惡力。說到底,都是個體對抗巨大權力落差的過程。

就連一路遭受命運挫磨的女主辰年,在武功盡失、虛以尾蛇玩著權力遊戲的過程中,也一度迷失於生父賀臻「棋局說」的冷酷詛咒;在摯友葉小七被害身死、徹底失去一切信念的入魔關頭,仍是葉小七死前的血書諫言將辰年拉回了人世:

他沒有叫她辰年,而是叫她小四爺,他最後留給她的那個字,是一個「義」。往事彷彿歷歷在目,那時他們都還年少無知,明明只是清風寨裡兩個小小山匪,卻妄想著有朝一日可以成為名動天下的大俠,仗劍江湖,行俠仗義。………

那遺書雖是假的,可這幾個字卻是真的,這是葉小七最後留給她的話,他叫她小四爺,他要她行俠仗義,他最後留給她的,是沾著他的心頭血寫下的一個「義」字。

這樣的道德期許不是束縛,而是一種自愛的表現,蓋因每個人心中都無法杜絕對溫暖光明的追求,也許是愛,也許是義,個體心中要有倚仗,才能不在這茫茫世界上偏移。

 

情愛史與家國史

一路閱讀《江北女匪》,會漸漸訝異於作者宏偉的企圖。這種企圖不是「女人也可以行軍作戰規劃山河」,而是直接將一個女人內心的情愛成長,拉高到與家國興衰並立的高度。

作為江北系列的第三部曲,《江北女匪》已不再玩前二部曲中的「史籍穿插」招數,但全書的歷史興亡感卻前所未有的強烈:

《阿麥》裡明朗實誠的張生,其家族在《太子妃》裡已發展成軍系勛貴,但在《女匪》裡卻成為毫無節操以利為先的藩鎮;《太子妃》裡帥氣可靠的皇帝親信賀秉則,後代卻生出了賣國求榮的軍閥賀臻;就連一二部曲中雄才大略不可一世的齊渙齊晟,其後代在《女匪》中僅存虛弱昏聵,重要性不如螞蟻。

作者用前二部曲眾多正面人物家系的毀壞,具體呈現一個王朝即將覆滅的面貌(當然妳要寫得夠多才能大手筆殺這麼多人),而與整個權力結構的衰敗緊密相連的,卻是一個女人茁壯的歷程。

兩條交叉映照的情節線,在作者的筆下,同樣地波瀾壯闊,份量相等,彼此毫無遜色。為個體的存在,賦予一個世界的重量,更顯見作者創世紀般的功力與自信。

從《阿麥從軍》、《太子妃升職記》到《江北女匪》,鮮橙一路著墨於弱勢與強勢的抗爭、情義與現實的辯證、小我與大我的追求,種種對立思辯,細就本質,無不回歸到個體自我完滿的需求。正如其筆下女英雄一生拼搏,最終不過求一個「無愧於心」;或許對一個女英雄形象百般鑽研磨冶、直至完滿,也不過是一個女性向小說作者的「無愧於心」。鮮橙用三部曲寫過一個王朝的興起與覆滅,終而建立起她胸壑中理想的女性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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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拉的碎念:

我覺得,從言情小說範疇來說,鮮橙在三部曲中很極力地鼓吹一個概念,那就是皇帝男主不能要!XDDD

也許是為了解釋《阿麥》裡商易之留下的空洞吧,感覺鮮橙在後二部曲裡故意寫了皇帝人格的男主,然後把選皇帝男主的壞處全部攤開來讓大家知道。

首先在《阿麥》裡,商易之是最讓我翻白眼的「男主預備役」,我完全接受阿麥對他避之如蛇蠍。

在公領域的部分,他確實是一個英明果決又有仁心的領袖,事業上對阿麥的管理與幫助也顯見雄才大略,但在愛情領域,他只是個猥瑣的懦夫。

在江北大營的時候,他要求阿麥完全放棄女性身份,這原是個合理的要求,但他一邊要求別人,自己卻不時對流露阿麥曖昧情感;在阿麥與唐紹義夜下飲酒隔日晚起時,又藉公權大逞自己的妒火(阿麥只是晚到、但並未真正誤點,商易之的刑罰過苛)。

更不用說登基前後,商易之一方面享受阿麥絕情棄愛爭來的戰果,一方面又在功成後向阿麥索求情愛,幾乎完完全全地要榨乾阿麥的每一滴價值。阿麥最終假意答應他封妃的要求,從大牢裡出來見他,他在宮中擺出棋盤想要重溫二人往日情景的一幕,那種自以為是完全讓人作嘔。

雖然在《太子妃》裡,商易之對阿麥的遺憾戀慕真是深到只差沒有追著阿麥屁股跑,但我覺得那更像是在生活順遂的前提下,才加深了「求不得」的彌補之情。他想彌補的不只是失去阿麥的缺憾、也想彌補自己為奪大權忍辱負重而犧牲的年少時光。所以他為了想要得到阿麥,半推半就地犧牲了一路不離不棄扶持他的林則柔,把許給林則柔的后位轉給阿麥,就更令人不屑。

之所以花這麼多篇幅講商易之,是因為我想罵他想很久了,是因為我相信,在這三本小說中,商易之、齊晟跟封君揚都是一樣的人,占著優勢、掌握話語權,把自己的私心包裝得光明好聽還閉著眼睛相信。(齊晟就不用說了,左手抱著張芃芃右手算計她的傢伙,不過反正他們是胡鬧喜劇也就算了

封君揚固然深愛謝辰年,但他對辰年的每一次決定都直接try破辰年的底線,而且還理所當然,顯見內心把辰年當作較自己低等的附屬品,直到每一次踢到鐵板,才步步退讓,逐漸調整成辰年可接受的狀態(其實封君揚與辰年的互動就是一個踹人底線失敗、反被踹底線的過程啊)。

這種踹來踹去的關係會延續下去,完全是建立在封君揚對辰年不可思議的癡情上(朝陽子說封君揚除了長的好看跟對辰年癡情外毫無可取之處,整個說得很對,雖然我實在很難想像這種唯我獨尊的人設會對旁人產生這麼深刻的依戀情感);而辰年若不是學得絕世武功、有了掙脫世俗藩籬束縛的籌碼,像封君揚這樣的男人她根本要不起。

如果只憑一個北漠王女血脈的頭銜進入後宮,日後情感或局勢生變,到時一樣人家把妳擺哪就擺哪,就像商易之對林則柔,不是用權勢就是用道義壓妳,完全無從抵抗——一切只因跟皇帝對手相比,雙方籌碼實在相差太多。

再看慣很多寵妾寵妃、或女主深明大義賢內助的小說後,乍看之下辰年的許多言行就是很任性、很「不識大體」,但仔細一想可以理解作者堅持這些性格的苦口婆心,畢竟小說裡這些「小盤算」、「小利用」、「小犧牲」搬到現實裡,後果都挺可怕的,否則就不會有那麼多花系列與社會新聞了。

(所以結論就是中年婦女的良心話這樣)(並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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