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古代社會教你怎麼做人

接下來是爭議最大的賀小紅。靈魂來自現代的明蘭,躲過了古代社會給她的第一個巴掌,卻沒躲過第二個巴掌,蓋因「人品」這張畫皮更大更難以分辨。

許多讀者覺得小紅是強行被作者砲灰,就我個人看文的感覺,小紅這個角色確實是工具性的,從開始注定不會跟明蘭在一起,因為他也是一個重要的巴掌,肩負著改變明蘭理念的責任。

我覺得,從處理完齊衡這一關、到選定賀弘文為對象這一時期的明蘭,依然帶著初出茅廬的志得意滿與天真。

她有來自現代的識見,能在原生家庭忍辱負重裝傻賣乖,為自己建立了安全的立身位置;她頭腦清楚長相美麗,又一路接受盛祖母的菁英教育與點撥。

在盛家這個小社會取得初步成功的明蘭,要踏出家門面對大社會時,心中大概還是暗暗地想著「我有慧眼與手腕,又沒被愛情迷惑,我應該不會重蹈前人覆轍,可以擁有安穩和樂婚姻」。

明蘭與盛祖母全力盡了人事,以人品與家風挑到了賀弘文,把「成功操之在我」的理想寄託在賀弘文身上——

然後,這一回,結結實實被現實打了巴掌。

 

人品的畫皮:賀弘文

賀弘文出局的冤屈,看起來是他明明符合明蘭與祖母要求的「人品好家風好」條件,最後卻因權勢富貴不如人而被捨棄。可是問題是,賀弘文的人品真的好嗎?

讓我們再度搬出「聽其言觀其行」的萬用試金石吧。賀弘文出場的時候,我也覺得此子溫潤如月光、又沈穩可靠,很適合作為歸宿;曹表妹事情初發,他特來告訴明蘭自己對曹表妹無男女之情,只會接濟對方的宣言也很令人感動。

可是對應美麗的宣告,實際的行為是怎樣呢?

說自己對曹表妹全無男女之情,可是話才剛說完,轉眼就讓曹表妹無比順利地靠在自己身上哭;

再次面對明蘭宣告自己不會娶曹表妹之後,接下來是把明蘭叫到他家,連通個聲氣都沒有,直接用曹表妹的可憐與自己一家人的意願對明蘭進行道德勒索,強逼明蘭吞忍。

一而再、再而三,賀弘文的言行證明,他擅長表現良善道德、可以把話說的很好聽,可實際作起來都不是那樣。

賀弘文的表裡不一可以有兩個解讀,其一是作為一個受重視受呵護的獨苗苗,他過度自信,看不清自己實際是怎樣的人;

其二是,他的美好是一個對外的畫皮,就如同當年的盛老探花、今日的盛紘,作好事是為了享受「自己是好人」的形象,骨子裡最重視自己的舒適與意願。

 

小紅對表妹之憐

賀弘文對表妹,真的是出於親情憐憫、以致於拿表妹沒辦法嗎?

不是的,實際上賀弘文對表妹留有男女之情,所以私心願意偏袒表妹、願意接受表妹的要求罷了。

賀弘文輕描淡寫地說自己與表妹不過幼年親情,可是曹家親戚說了賀弘文曾哭著追曹表妹的馬車;

先前也有版友說,賀弘文初見明蘭刺繡馬上語帶誇獎地說起曹表妹,拿給明蘭擦手的現成藥膏不知道是作給誰的(超犀利!);

賀弘文對明蘭說,他告誡過曹表妹,過門後只有衣食溫飽,不要妄想什麼男女之情與噓寒問暖。可是在番外裡我們看到婚後的賀弘文去看曹表妹,曹表妹敞開褻衣露出半拉圓潤白嫩的胸脯(面黃肌瘦的姿色是可以被養回來的)拉著賀弘文糾纏,顯然是有長久性關係的老相好。

就像顧二與明蘭成婚後,顧二每每看到明蘭便無來由地心一軟,林姨娘就是盛紘的心一軟,曹表妹就是賀弘文的心一軟。

因此,曹表妹並不像賀曹兩家人口口聲聲說的那樣沒殺傷力,相反的是一個超強又不安分的對手(真正的可憐人哪敢殺上門提出這種過份要求),堪比盛家的林姨娘。

她比林姨娘更強的是,除了從小到大的情分之外,她的可憐就是無敵殺器,只要不答應她的索求就會被打成心狠的壞人。明蘭看似勢強,可實際上只能被動接受攻擊,因為連她仰仗的良人都選擇站在對手那邊,拿著一萬噸的可憐向她投擲,逼迫她接受。

 

平和歸所的幻滅

賀家能提供的婚姻生活,在曹表妹出現後,我覺得已經完全與本來的「家事簡單、生活平和」無關了。賀弘文死不承認的對妾室的憐愛,就是未來攪家的亂源。

當一個人對著你把開山刀舞得虎虎生風,可是周遭的所有人(打不到自己身上無關痛癢)硬是睜眼說瞎話說「沒有啦,她只是在削蘋果」,這種混沌的艱難感不像顧家三刀六洞那樣驚險,卻是一種鈍刀子殺豬的凌遲,日久會磨滅人的心氣與希望。

明蘭是可以憑藉自己的優勢與手腕建立穩定的立足之地,但那絕不會是明蘭最初期望的平和簡單快樂,那……到底還有什麼理由選擇賀弘文呢?難道只憑一股「可憐必定無害、家貧必定溫馨」的迷思嗎?

盛祖母在詩書之家當老太君尚且會被毒害,賀家還是醫藥世家,賀老太是一個手上有妾室庶子人命的狠角色,假設日後盛祖母死了,假設曹表妹為了拉攏賀弘文給他找了通房生了庶長子,這麼厲害的賀老太又會站在哪一邊?

 

小紅對明蘭之慢

如果說自小的情分無法憑藉理性割捨,光看賀弘文的人品,也並非公正清朗之人,只是表現得很像而已。

從賀弘文對表妹事件的前後處理,可以看出他對明蘭有一種囊中之物,視之平常的輕慢。

即使明蘭所挾帶的資源如此豐富、明蘭超凡的品貌讓人傾慕,可是這一切是在多年前就自然順遂地來到他人生中,導致他連帶也將明蘭的所有優點視為自己理所當然的附屬物,忽略了兩家的婚嫁籌碼其實勢均力敵,忽略了對方摒棄官家的富貴選擇民家,就是求更多話語權與空間。他把這些籌碼交換都當作「老子就是這麼好,本該擁有」。

他在前面的交涉裡那麼輕易地向表妹投降,一再對明蘭食言,其實也是吃定了無論明蘭背後有多少資源,嫁進來後就必須指望自己過日子,所以理所當然地把自己的為難放在前面、把明蘭的危機苦難雲淡風清地輕忽擱置。

直到明蘭被逼得表態退出,賀弘文才開始正視明蘭的價值重量(資源、美貌、品性),才咬牙切齒地做出犧牲退讓,而明蘭不再相信他不置可否,最後才有了他狀告曹家的投名狀。

 

強扭的瓜不甜

可是那樣的激烈作派,實有一種狠絕賭氣的表演意味在內,「你要逼我當壞人,好我狠給你看,滿意了吧?」這種感覺,逼一個素日表演美德的人去當明面上的壞人,已埋下了懷恨在心的隱患。

而就明蘭的立場,這種發展就好像為了避免大公司的人事惡鬥,寧願安寧一點選擇錢少的小公司,結果一樣遭到小公司老闆的踐踏,要調薪時就說沒賺錢呼愣你,嘴上說器重你但實際上一直包庇他無能的蠢親戚,當你終於受不了這種錢少架子高的鳥氣要辭職的時候,老闆馬上提出幫你調薪40%。

我覺得聽到這種大躍進的感覺不會是感動心安,而會是齒冷的幹意:先前不是作不到,而是被看輕,認為不值得付出罷了。

所以這種激烈的「破格待遇」未必能留得住人,因為這個行為同樣帶著日後可能要「謝主隆恩」更加鞠躬盡瘁、或者會被風言風語說酸話的隱患。

在明蘭與賀弘文最後一次會面裡,小紅發狠做出了行動,明蘭也決定妥協,行動上雖然走在了一起,可二人其實已經站上了離心的開端。

 

當畫皮撕下那一刻

到了最後,我想來談,關於曹表妹的情節,是作者寫到一半突然決定要黑賀弘文的嗎?

我覺得不是(當然這是我個人想法),賀弘文說被黑也無不可,不過這個角色是一開始就注定要寫黑的。

因為賀弘文的露相,就是用來表現,包含盛祖母在內的許多秀異女子是怎麼栽的。

盛探花與盛紘這樣的老公儘管亂七八糟,可是在擇婿的時候,他們在女方的眼裡,就是像賀弘文這樣很好很好的。

就像在下毒事件之前,讀者會覺得盛紘起碼是一個不錯的庶子,直到事件爆發,讀者才會看到盛紘的涼薄勢利、全無氣節;而直到曹表妹事件發作,讀者也才會看到賀弘文說話如放屁的虛偽不實。

前面那些千好萬好的描寫,都是為了烘托撕下畫皮時的驚詫疼痛。這樣的驚詫疼痛,就是世道給明蘭(與讀者)的一巴掌,告訴她不要以為只有妳有腦,不要以為只有妳會算,不要心存僥倖覺得自己就是超脫於萬人的那一個。前面那些女英雌,全都沒爭過這世道。

 

逼上梁山的難得糊塗

我覺得,當明蘭決定妥協賀家親事時,是被現實嚴重打擊後,放棄了可以跟夫婿交心相守一世的僥倖幻想,原先存身信念幾近粉碎的灰敗時刻。此時顧二跳出來求親,是提供了一場豪賭、一場冒險,未知裡包含著新生的活力與可能性。(畢竟顧二也在先前的江上營救裡展現了能力與魄力,加強了可靠的籌碼)

她決定接受顧二的求親,除了權衡過權勢富貴與鳥事加加減減的重量比例外(她並沒有清高不愛錢),還有種一退再退、退到無路可退之後反被逼上梁山的叛逆心氣——

就好像前述的憋屈職員,為了虛妄的安寧幻想不斷壓縮自己、放棄其實很重要的金錢與地位,卻始終換不來一條平和的活路,走到哪裡都要鬥鬥鬥;

此時有一家國內十強的新創公司董事長親自來強力挖角,對方很久之前就陸續注意妳的作品,對妳高度欣賞,雖然要面對老牌企業的激烈兼併跟醜陋商戰,可是在公司內有絕對穩固的地位與發展空間,我相信有很多人會選擇賭一場的。

如果一生怕來怕去、縮來縮去,最後換來被命運判定「妳錯了」;

如果走到哪裡都躲不過婊子與狗天長地久;

那不如就不算了,擁抱未知、風險與命運吧!

這就是我對明蘭「難得糊塗」的理解:不敢說對愛情全無設想,但主體是生涯規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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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拉碎碎念1

有人說明蘭嘴上說不要,出嫁時還不是挺高興,阿是說哪個賭徒不期待自己中頭彩之後的美好生活呢?XD

就像決定跟賀家妥協時她也拼命把日後的生活想成溫馨搞笑的樣子來說服自己,明蘭決定轉換跑道時她的舊螺絲已經壞掉了,現在都下注了,當然要努力想也許真的會撿到,跟條件很好的帥哥和諧美滿啊,不急著唱衰自己嘛哈哈哈~

 

薇拉碎碎念2

我覺得《知否》裡面想呈現的「真實世道」是「混沌」,好裡面有缺陋跟遺憾,壞裡面也有立場與轉圜,什麼東西都要減三分來看。

所以雖然這篇文是把賀弘文人品上的疑慮拉出來說,但我不認為賀弘文是什麼壞蛋。

因為他就跟盛紘一樣,對女人來說是披著畫皮的說謊者,可是作為一個「人」他也是兢兢業業努力活著,承擔社會賦予他的責任,只是他的真心沒有傾注在女人身上,所以不是女性的良配,這樣而已。

《知否》無疑是女性小說,但如果用這個「混沌」的觀念來看書中的世界,作者要呈現的「禮教吃人」就不只是「明蘭的三個對象都很爛」「女人就是慘」,作者同理的對象也包括了看似既得利益者的男性。

以華蘭的夫家為例,當家太太袁夫人對長子次子極端不公平的對待,已經生出兄弟鬩牆毀家的火星。

書中的世界也是一樣的,因為不公平的世道把男人女人推到對立的兩邊,男人固然披著畫皮掩蓋真性,可女人也同樣是男人看不穿的紅粉骷髏。

在這個灰暗到恐怖的故事裡,我覺得作者用以解套的理念就是,即使世道如此混沌險惡,導致人人都必須披著自私鎧甲護身,但如果相對的兩方(無論是親子、夫妻或朋友)本心持正,用善意相待彼此,終究還是可以走到最後的善果——

儘管這個善果通常要減三分、也不是最初謀求的東西,但還是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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