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
我覺得這篇分析傾向閱後交流，如果需要導讀的話，看完上篇就可以開看原文了。下篇只針對幾個關鍵情節討論，沒看原文的話，讀起來應該沒什麼意思~
小說文案：
全長安都知道齊王桓煊心裡有個白月光，是當朝太子妃。他為了她遲遲不肯娶妻，還從邊關帶了個容貌相似的平民女子回來。誰都以為那只是個無關緊要的替身，連桓煊自己也是這麼以為。
直到有一天，那女子忽然失蹤，只留下一片火海，一具焦屍。所有人都認為她死了，只有桓煊不信，他的心被剜去了一塊，他願意傾盡所有，只要能找回那對亮若星辰、溫柔如秋水的眼睛，找回他的隨隨。他瘋了一樣找她，可始終找不到半點蹤影。
直到兩年後，三鎮節度使入京受封，他終於再次看到她。她高坐在馬上，平靜地看著他，像看一個陌生人：「夢總要醒的。」
她是統領二十萬精兵的大雍戰神，也是他英年早逝的大哥未過門的妻子。原來他才是那個替身，原來他從未擁有過那雙眼睛。
他手握她的刀刃，抵住自己的臉，任由鮮血淋漓：「現在不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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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雷：
1. 放飛狗血，男女主互為替身。
2. 男主年下小狼狗，真的狗，女主沒有心。
3. 女主武力天花板，問就是設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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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開始：
作為一部通俗小說，《替身》對「雙替身」、「火葬場」等程式的演繹翻玩已經有足夠的可觀性；但除此之外，我覺得這篇文與《自你別後》、《失戀33天》一樣，是讀者與故事人物一起觀看痛苦、清創療傷的陪伴型作品，其故事結構宛如一部規律的送別樂章：
前章‧辭舊（慢板）＿過門（快板）＿後章‧新生（慢板）
前章以蕭泠與桓煊在山池院的生活為主，用六十幾章的篇幅，點滴摹畫二人互相將對方當作替身相處生情的全過程，最後以蕭泠死遁離去，桓煊哀痛覺悟且調查事件全貌，真正確認鹿隨隨已死，離開山池院作結。
接下來十幾章則風格一變，快速展演兩人分離三年間各自的作為，有蕭泠在邊關再起的霸業，有桓煊在長安為鹿隨隨復仇掀翻一切的大計，在《瑯琊榜》般計謀連動的緊湊結構中，填入了韓國復仇電影的性、暴力、奇情，以大量的異色奇觀激發讀者的血性，像狂風吹去舊病，洗滌了前章的所有壓抑陰暗。
三年後二人在長安重逢的後章，則是兩人以真實面貌與心意相對的全新開始，是不再有任何替身，只屬於二人彼此的故事。
讀者從灰暗的前章，一路凝視著故事主人翁在苦痛中緩慢掙扎，便如同和他們一起經歷那死了一次又活了過來的過程，最後亦能在人物柳暗花明的新境中獲得鼓舞與希望。
所有「失去」皆為「死去」
在這個故事裡，諸如「舊情」、「回憶」、「個人歷程」、「歷史」……等各種帶著「過去」、「失去」意味的主題，都與「死亡」意象作了直接的連結，幾乎可說是「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最直觀的演繹。
每個作者多少都有偏重的情意結，在我看過的《東都歲時記》、《重生後太子妃鹹魚了》、《替身竟是本王自己》三部寫離聲作品裡，貫串其中的情懷，乃是悼亡。
《東都》女主鍾阿毛經歷了自身病死重生、愛人衛七滿門被誅，最後與殘存的衛十一廝守，以個人的死生歷程，對應舊階級破滅與社會結構重整的痛苦轉型；《鹹魚》的尉遲越與小丸在離奇死亡後雙雙重生，他們在安全的第二世憑弔第一世被原生家庭虐待而勞悴空無的彼此，然後相攜脫離原生家庭灌輸的思想箝制。
寫離聲筆下的悼亡不是耽溺悲傷，而是渡過苦難的倖存者一起回看舊日傷痛，接受失落的現實，然後前行迎接新生的欣悅。
留戀舊日，停滯死境
《替身》的蕭泠與桓煊也同樣以悼亡連結，二人幼年初遇，便是一起為死去的籠中鳥送行。成年之後，他們作為桓燁的未亡人再度重逢（註1），攜手走過了舊我死亡、放下枷鎖、迎接新生的歷程。
故事前半桓煊安置蕭隨隨的山池院，就是死境的象徵。
在桓煊這一面，山池院是先帝朝謀逆公主被誅殺滿門之處，桓煊在建立不世戰功後被父皇賜了此園，便表現了原生家庭在皇權與親權兩方面皆對桓煊有著扼殺的意味。在蕭泠這一面，她在故事開頭步入山池院所看到的荒蕪頹圮，也正是她內心失去摯愛後的真實風景，當她在山池院差點病死，心裡最直接的感覺是如釋重負、欣然迎接。
其後，蕭泠與桓煊在此處將彼此當作替身尋求慰藉，便等同於在已死的鬼域留戀徘徊。這個階段的山池院就像《少年Pi的奇幻漂流》中途停留的幻境，看似應有盡有無比美好，實則是毫無生機的滅絕之地。
蕭泠與桓煊在戰地相遇，但直到太子成婚當晚，才在山池院因雙方的自暴自棄而交合，建立真正的男女關係。那些晉江嚴查、讀者怒罵、卻依然被作者堅持保留的床戲，乃是用來投射主人翁內心的狀態，那粗暴的初夜明寫桓煊的憤怒無措，暗寫蕭泠的絕望自殘，她白日目睹的婚禮是她與桓燁曾無比期待、如今卻永不可能實現的盟約，她必須藉由身體的痛苦來壓抑心裡的痛苦，她的需求恰好與桓煊的需求契合，求仁得仁。
其後的性事，桓煊對蕭泠粗暴箝制、蕭泠一樣將桓煊抓得鮮血淋漓，二人皆透過赤身裸體的性交，來發洩被道德與理智外殼緊緊壓抑的暴戾，就算獲得了無上的快感，感想也是「真想死在妳身上」，那是沒有未來、沒有希望的麻醉。
隨著故事進展，以及雙方各種陰錯陽差的機緣天定，讀者會慢慢感覺，就算有前人為襯，蕭泠與桓煊之間亦已發展出獨一無二的故事，只是二人心境上皆滯留於死境，斫殺了新生的機緣。
就像蕭泠居住的栽著老梅的棲霞館，那一道點亮桓煊生命的霞火終於來到桓煊身邊，他等待的那株梅樹終於壯大，蕭泠也同樣期待過梅樹開花的顏色，只是桓煊在蒙昧中迅速將二人情感定調為替身，拔去天然的梅樹、人工栽上海棠，棲霞館就此湮滅，再度成為有形而無心的、空殼般的棠梨院。
為英雄釋縛
在這個故事裡，相較於桓煊一步步轉變的心境刻畫，蕭泠情感轉移的過程始終都是暗線，不曾明確描寫。
我認為這是因為，蕭泠作為言情小說中被作者明確標示的唯一主角，身上承擔的乃是「英雄別戀」的主題任務。（註2）
在世人的想像中，英雄就是要偉光正，感情也應該忠貞不二。可是在這個故事裡，讀者可以見到蕭泠差點因一場普通的風寒病死，開始反省憑什麼覺得自己能超脫於眾人，不會輸也不會死？讀者也可以看到，當年驚才絕豔的棋聖國手，最終也因為年老力衰，輸給了二流的新生代。
就連前述的粗暴性事，除了呈現人物心境之外，作者刻意強調兩人契合無比、同樣擁有酣暢淋漓的高潮，也是隱晦地揭示著，這對主角的性癖也有溢出主流道德疆界的那一面（結尾的綁縛PLAY也呼應了這一點），他們不是世人喜聞樂見的那種英雄。（註3）
從《鹹魚》到《替身》，二個故事相似的仿唐背景、追妻火葬場套路與隱藏的家庭議題儼然有了一點「家庭n部曲」的味道，但二書的描寫筆觸其實並不相同，《鹹魚》像是提姆波頓的蝙蝠俠，是色彩瑰麗、讓人著迷的童話；《替身》則像諾蘭的蝙蝠俠，不再用光明濾鏡保護主角與讀者，而是更直接地朝向黑暗推進，主角是兼具光與暗的全人，有堅毅的亮點，也有自私卑怯的弱點。（註4）
明線與暗線的鏡照
所以在《替身》裡，英雄會累、英雄會自殘、英雄會難以忍受舊愛中的不良處境（無論是死亡還是生活中的種種歧異消磨），移情別戀愛上新歡。
這其實是生而為人的正常變化，但這種變化不稱頭、不為世人所容，英雄就算不顧忌世人，也無法向自身的忠誠性格交代。作者也因為厚愛英雄，所以願意保全她的光環與心理餘裕，採用了迂迴的方式來描寫這個移情的過程。
怎麼寫呢？用桓煊來寫。
桓煊作為文案中唯一的配角，其功用確實就是給蕭泠作配。桓煊與蕭泠同為孤膽英雄、同為失戀的天涯淪落人，他就是蕭泠「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鏡子，二人互為替身，也互為鏡照。
作者一步步清清楚楚寫出來的、桓煊對自己移情別戀的掙扎與抗拒，就是蕭泠的掙扎與抗拒；蕭泠的姿態不明、知行相悖並不是出於報復怨尤，而是跟桓煊一樣，是變心者情感先行、理智後知後覺的認知失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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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桓燁死亡，蕭泠失偶；太子死亡，權力轉移，阮月微另投高枝。蕭桓二人的苦痛，其實都是圍繞著三年前的桓燁之死而展開的震盪效應。
故事直接從三年後蕭桓的現狀切入，乃是在逝者所承受的苦難外，去觀看留在世上的未亡人所承擔的、漫長的人生變調與心理創傷。
註2：我覺得這個主題是有敘事傳統的，對我來說，金庸的《碧血劍》、徐克的《新龍門客棧》、乃至李安的《臥虎藏龍》，都是用隱誨的方式來呈現世人難容的英雄別戀。
註3：比如五十二章，離開山池院後的蕭泠在幽州與屬下歡聚，春條見識到了蕭泠片肉的刀法，就是刻畫主角性格異色層面的描寫。
因為那是刻意利用一個光明熱鬧的歡聚情景，來明示當初蕭泠在陰暗的佛寺地下室裡是怎麼處理陳王的。我看到作者著意形容刀工時一直提心吊膽，生怕接下來就要出現蕭泠熟練處理內臟、拉出腸子來烤等敘述，還好沒有，只在片肉就停住了。但即使如此，陳王的狀態是連久經沙場的親衛們看到都會嘔吐的慘況，可以想見他被一層層片得多薄。
陳王在被活剮的時候嘲弄蕭泠，問桓燁知不知道她的這一面，蕭泠惋惜地說「他本可以永遠不用知道的」。
作為本書現在式的主角，蕭泠與桓煊是一樣的人。他們或許是因為基因、或許是因為際遇、或許是因為戰爭事業，終究形成了性格中脫出常軌的陰暗處，這也是他們注定無法真正融入人群的孤獨。
運氣好的話，有溫暖的牽引、有平順的坦途，這一面可以永遠不要出現；當情勢危急、當仇恨滔天，他們也可以憑藉著自身高超的智能，在人界與鬼界巧妙切換，正如蕭泠用她的絕技伺候了陳王，轉眼又能用同樣的手藝開宴，世人一如春條將蕭泠當作太陽來仰慕，卻無從細想這麼厲害的技藝從何而來、又代表什麼。（只能說還好不是用同一把刀……吧？）
渾似正常的異常最為詭譎，也正是變態書寫的醍醐味。
註4：在這個故事裡面，作者也延續了《鹹魚》裡面以寵物象徵主角的手法，以及日月的比喻。
帶有「月」字的，代表高掛天上的、遙不可及的理想，令人遙望憧憬，卻永遠難以企及，無法提供真正的溫暖。「日」字相關的，才是真正相伴身旁的溫暖力量。
《替身》的男主桓煊名字中嵌了兩個「日」，或許是作者想要他連同兄長的份一起，提供蕭泠雙倍的熱情活力。只是我看到這名字時，心中第一時間出現的彈幕是：「這人是命中欠日嗎……」XDDDDDD
（然後我最初看到《替身》文案的內心彈幕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叔嫂啊叔嫂！升官發財死老公，可愛小叔來頂上，這不就是小丸當年未竟的野望！」）
（謎之音：那是妳的野望不是人家的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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