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己侵犯的不適感

作為一部恐怖片,《仲夏魘》中並沒有鬼怪存在,而是用異教文化的獵奇景觀來提供刺激。以主角的愛情危機為骨幹,按照適當節奏,循序漸進穿插獵奇場景,融合童話般的美麗景觀,即便節奏舒緩,也不讓人覺得枯燥想逃,反而有一種安心坐看異色世界成形的沈浸感。

而在觀看異教的獵奇景觀之餘,電影同時也召喚出觀眾在現實生活經驗中被異己侵犯自我領域的不適感。

在傳統宗教與新興宗教各占山頭的今日,人們或多或少都有受制於人情去接觸不喜歡的宗教的經驗——從一開始狀似輕鬆地說來看看來感受一下、再來邀請越來越頻繁、要求愈發理所當然,直到最後發現對方一開始就想拉自己入教,根本沒有什麼「輕鬆的看看」——這樣的過程與電影中皮爾的一系列操作無比相似,更不用談皮爾對丹妮又攻擊情緒弱點又提供溫情撫慰的邪教洗腦手法了。

這種真實生活經驗的召喚與對照,也讓觀眾在局外人與劇中人的角色間不斷切換,一下是第四面牆外冷眼觀察推敲局勢的全知者,一下又對劇中主角的軟弱猶疑感同身受。這種緊密的連結,也讓劇中人那種逐步受擠壓而放棄原有立場的心理壓力顯得更加真實沈重。

 

那個自己的房間

作為本片的第一主角,全片所有的恐怖都是為了處理丹妮的內心癥結而生。這個癥結,就是精神疾患者身而為人、無可逃避的與外界他者相處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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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丹妮人生裡的「男主」,克里斯汀安就是最具體的「外界/他者」代表,是丹妮必須對抗與爭取的對象。在丹妮住處的不同房間裡都掛著主題相似的畫作:小女孩直面一隻大熊、小動物站在懸崖邊盯著有翅膀、能飛走的大怪物,那正是丹妮內心的恐懼、是她對人我關係的定義——

因為極端害怕被拋棄,所以那個重要他者,等同於擁有巨大力量的怪物,隨時可能傷害(拋棄)自己,只有小心周旋、維持危險平衡(註1

丹妮的房間是她內心的具體投射、是本片核心脈絡的開門見山。往後的整個北歐奇遇故事(包括以圖畫揭示真相的手法),都是這個房間的呼應與補完。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利益選擇

對丹妮來說,這趟北歐之旅最恐怖的或許不是異教洗腦,而是眼睜睜看著內心最深的恐懼逐漸成真。

克里斯汀安敗給丹妮的可憐攻勢,邀請她同來北歐。但一路上放任丹妮獨自哭泣的漠然無感、小村裡自顧自走馬看花讓丹妮在外圍跟著的肢體語言,無不顯示出隔離丹妮、想從丹妮身旁逃開的姿態。當村女向他拋出豔遇的橄欖枝,在確定不用負責之後,更是開心咬餌、毫無罪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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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於準備結婚的英國情侶,丹妮與克里斯汀安的肢體距離顯示了心的距離。)

丹妮的人生從原生家庭的悲劇走到這趟決裂的旅程,她舊有的一切逐漸消失殆盡,正好依循著新世界精心羅織的網絡,步步邁入彀中。

相較於丹妮在舊世界被厭惡排擠的處境,她在新世界所見所遇皆是溫暖悅納。儘管生於文明的天性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活人祭儀的野蠻性,但那又如何呢?現代文明要她收好自己的痛苦獨自在角落哭,蠻荒卻能以溫柔撫慰來回應她的痛苦,人群不會因此離開她,反而包圍她、與她同情共感,不讓她孤單。

 

殺死那頭大熊

是以,當丹妮成為祭典裡的五月女王;當她親眼目擊克里斯汀安的背叛、長久的夢魘終於來到成真的時刻;與其說丹妮被洗腦接受了異教文化,那樣的處境更像是在蠻荒的諄諄誘導中,選擇了對自己有利的這一邊——蠻荒的規則支持她執行復仇的惡念,而不用承擔罪疚。

丹妮最終選出克里斯汀安為獻祭者,在隊友全滅的狀態下,成為笑到最後的人。她終於殺死了心中那頭總是帶來恐懼痛苦的大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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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汀安被塞入熊皮,成為祭典的犧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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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妮最後的笑容,由剝離舊有的痛苦,轉為解脫的輕鬆喜悅。)

不過,這樣的結局,也不代表對陰性力量的肯定讚頌。

丹妮投向的蠻荒,未必就是真正的安樂歸所。蠻荒給予她的一切,或許就像她身上堆滿的花草,讓她龐大臃腫、移動困難,不再像個人,而像是轉化成某種怪物;丹妮身而為人的性靈,或許也像是那些被摘下的花草,僅存短暫的鮮亮美好,實則已生機斷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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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花草讓丹妮行走困難,克里斯汀安在木屋裡被燒死,再度呼應了《宿怨》裡暗示的、瘋狂妻子放火燒死丈夫的意象。)

丹妮只笑到了電影結束的時間點,在那之後的下場,卻沒有得到安全的保證。

印象中,電影裡面出現五月女王照片的場景,是皮爾或村民微笑著說「那是以前的五月女王」,卻從未提及「那個某某村民就是某一年的五月女王」(註2;在丹妮之前,坐在領餐的尊位享受眾人尊崇的老夫婦,隨後依循傳統跳下懸崖自殺。

如果萬事萬物都是考量利益的選邊站,那麼每一個行動也必定要付出相應的代價。或許,在這場令人暈眩的仲夏祭典結束之後,丹妮的結局才會真正到來。

 

1

就好像電影前段,丹妮用可憐緊緊地纏住了克里斯汀安。

從悲劇發生前的小心請求、互有生活空間,在悲劇發生後便有了足夠的道義籌碼要求他長時間留在自己家相伴。外出四十五分鐘的小聚要跟、兩週的學術考察也要跟,最後雖然達成所願,心裡卻也明白這就是勉強的險勝,是以不敢再將所有的情緒傾倒給對方。

而克里斯汀安明知丹妮的暫離都是獨自去消化恐慌,在勉強自己退讓之後,大概也自覺已經犧牲夠多,故能心安理得的實施放置play,不願再付出半分。這是他們二人的心知肚明。

 

2

其實丹妮的結局是有辦法推定的,那就是核對所有五月女王照片裡的臉孔是否出現在村民中。只是我本人臉盲無力進行此項辨識,歡迎眼睛利的細節帝來幫忙驗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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