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文案:

「寧法花園坐落於一座中世界廢城和沼澤之上,Caetani家族對它進行了重建,修繕殘垣和栽種各種黃紅交錯的美麗植物,我們可以在好天氣裡看湖泊,壞天氣裡看花草,它如今被評為世界上最美的私家花園。

……

然而在最深處,這裡依舊是一片無人也無事的廢墟。」

也許,我是說也許。盛大和腐朽,深情和薄情,本質上是一種屬性。

薄情人與深情人的相遇,總在花園裡。

 

正文開始:

一如文案定調,整本《寧法花園》寫的就是深情與薄情之辯,它是讀者對於主角有情或無情的爭辯,也是作者對情感概念貴價或賤價的自詰。

截至目前這個時代,文字依然是溝通的主要工具,這注定了人們所認知的一切都被語言文字所束縛,人們會不知不覺地侷限於文字傳遞的部分真實之中,劃地自囚。

與此同時,創作者也比旁人更加直面文字那既貴又賤的矛盾性,悼亡詩裡對亡妻的深情足以跨越時空永垂不朽,寫詩的作者轉頭就包妓女娶繼室,也是同樣的歡快真實。

作者藉由男主周津塬所呈現的,就是這樣譏誚慘烈的翻車現場。

 

深情比草賤的失節現場

高智的周津塬,乃是典型的智性戀者,原本驕奢高傲的富家子弟,與平民女孩許晗通信三年後,被這種柏拉圖式的靈魂交流征服,從此拜倒於許晗裙下。

許晗死後,他懷抱現實考量而娶的趙想容,則完全是這種靈性美的反面,她是嬌豔膚淺的富家千金,喜好繁華享受,代表低階而平庸的世俗物質。

在這種紅玫瑰白玫瑰的對照下,周津塬幾乎像是文字遊戲般精準執行著「我把心給了妳、身體給了她」、「我把電影票給了妳、麥克風遞給她」,彷彿這樣就是無可置疑的守貞。但若真正以周津塬為主角,從周許兩人的愛情出發來檢視周趙二人的「形式婚姻」,那麼從一開始展現在讀者眼前的,就是周津塬堅守的真愛,在趙想容的侵蝕下變成了多麼可笑的殘破廢墟。

 

周津塬對不愛的趙想容,是:

時刻關照她的健康,共餐讓她先吃,撿她剩飯成為日常;

熟知該去哪些地方接爛醉的她回家,微信不回便馬上擔心找尋;

她盡情出去玩,自己在家等待;她撒潑打鬧,一邊腹誹一邊全盤承受;

一天做兩台手術累得要命,趙想容想做愛就供應,用來交換她乖乖吃藥。

 

周津塬對真愛的許晗,是:

放任壞女人追他,毫不阻止壞女人入侵他的生活空間;

壞女人不追了,就主動向前呼應壞女人的追求,最後娶了壞女人;

成婚之初,發現壞女人將許晗的兔子圖騰紋在身上,對著壞女人的臉,卻連一句傷她的話都罵不出口;

壞女人當他的面罵許晗婊子,卻只能「悲傷地發現必須聽任最瞧不起的人詆毀自己的真愛」(哪來的必須?),心裡幫壞女人解釋「她沒惡意」;

最後迎著許晗專屬圖騰的注視,平和地與壞女人做愛,欣賞她如玉背脊之美。

 

靈性與慾望的鬥爭

不需要等到通信真相揭露,故事的開局,就已經是個世俗慾望之愛擊潰靈性之愛的故事。

當周津塬坐在客廳讀許晗舊信,而趙想容在一旁喚他,作者描繪的畫面完全像是書生躲在破廟裡,緊握手上蒼白的護身符拼命念佛,期盼聖潔神力保護自己,不要被黑夜裡的豔紅妖精哄出去吞吃殆盡。

(而在二人離婚之後,新歡蘇昕進入周津塬用醫學、許晗信件等智性象徵武裝起來的獨居處,第一個感覺就像深山裡的廟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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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津塬對這段婚姻百般鄙視,但所有的厭煩之語,都指向「我的結局,就是跟她互相折磨到死」的此生相守;

當趙想容想懷孕生子,周津塬口頭譏嘲但內心期待,隨後抓緊時間安排二人健檢,並暗示兩人該和好(註1

 

粉紅豹:心上的刺青

即使慾望愛看起來低級不稱頭,讓周津塬無法接受被慾望拉入泥塵的自己;

即使靈性愛依然在垂死掙扎,讓周津塬出軌找了許晗替身;

但事實就是,趙想容憑這片段侷限的認知,就攻佔了周津塬的全部,包括心靈。

在周津塬心中,許晗是許晗、蘇昕是蘇昕,唯有想到趙想容的時候,總是將她幻化一個概念符號「粉紅豹」——對其人的情感是如此濃厚強烈,以致於將一個活生生的現實的人,凝煉成一個符號,昇華為超脫現實的永恆存在的概念,這對一個迷戀智性美的心靈來說,是怎樣的意義?趙想容將周津塬自喻的暴力兔子紋在身上,粉紅豹是烙於周津塬心靈的刺青。

在故事各階段,作者都會安置一個看似無關緊要的小情節來為人物行為的本質定調,周趙二人在婚姻中的狀態,就是周津塬的醫生同事養藍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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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貓身價嬌貴,自私傲慢,連索求都頤指氣使;可藍貓又總是能輕飄飄的使用它的可愛,讓人罵著它、厭著它、原諒它、愛護它。(註2

周津塬對趙想容所有的鄙夷與無可奈何,寫的都是貓奴整天抱怨卻無法不伺候的賤性。但只要趙想容存在於周津塬生活,便能提供貓給貓奴的身心充實:

粉紅豹整日撒潑鬧事,消耗掉自己所有精力;夜裡很美,可以讓自己全然與過往隔絕。有粉紅豹在身邊,傷痛與仇恨都淡去;粉紅豹不在,舊仇馬上昂揚;一旦意識到失去了粉紅豹,所有壓抑的黑暗暴戾便開始朝外洩漏。

粉紅豹跟小王子都不知道,他傲慢高貴的稜角早已磨去,被她帶來的各種地獄烽火調教成低賤、勞碌、認命的中年剷屎官,在晃蕩未知的命途裡安穩落地。

 

 

1

一如《鵝掌》的馮簡,口頭說不想要小孩,行為上卻是做完壓著不出去;周津塬在趙想容提出生子建議後與她歡好,枕在趙想容膝上,面向趙想容腹部安睡,嘴唇印在小腹上,就是鮮明的歡喜與期待。

周津塬的行為特徵,就是「藏」。他的本質是暴戾黑暗的瘋批,同時目空一切,不屑與塵世為伍,是以在全文之中這個黑暗本質從未真正展現,而總是用高尚理想、菁英智識、溫柔姿態掩蓋。所有看似美好的做派、所有他願意放在明面上的物事,都是偽裝的煙幕彈。

在故事後段,周津塬與趙奉陽衝突,混亂中狠狠警告趙奉陽「不准動趙想容」,話一出口發現洩漏本心,頓了一下趕緊補上「還有蘇昕」,就是此模式最鮮明的定調。

周津塬的所有行為,全都有表裡兩面的解讀。

歡好時抗拒親吻匆匆抽身,實則是因為親吻會衝破自制力防線。

「我們這樣適合有孩子嗎?」,是「我們放下舊怨和好吧,讓孩子快樂成長」的引言。

趙想容去歐洲出差不回微信,就主動去檢查趙想容的朋友圈,開始研究三十多種打結方法。他其實無法失去與趙想容的聯繫,必須掌控她的行蹤,一旦趙想容不再靠近,就會主動向前追索。

離婚前,發現與蘇昕被偷拍,疑心是趙奉陽出手,蘇昕可能有生命危險,反應是告訴蘇昕自己很忙,讓她有危險就打電話給安保人員。但後來證實此事是趙想容所為,趙想容還會鬧蘇昕打蘇昕,離婚後,當蘇昕來詢問此事,他的第一個囑咐就是,若趙想容來找她麻煩,立刻打電話給自己——他要飛快趕過來,把握機會與趙想容糾纏。

在前半的故事裡,「愛」與「不愛」在讀者眼前堂皇切換,所有的渣,寫的都是對愛的抗拒與抗拒失敗。

同樣的文字符碼,卻能傳遞出截然相反的意涵,每一個薄情描寫,都可以反面指向深情。這就是作者意欲展示的,智性的概念符碼作為溝通媒介,卻無法精確傳遞真實的功能侷限性。

 

2

就像周津塬對著蘇昕冷酷三令五申,以香港研習為第一要務,餘事皆如塵土;可誤以為趙想容攪黃了香港研習一事,當面看到趙想容依然覺得可愛,心中惱怒因為「呵她還是在意我才鬧我」而消散,香港研習?沒關係明年再去吧。(活像是升等論文快寫完了,然後貓把咖啡打翻在筆電上,電腦跟資料全部報銷後的反應。)

其後的校慶捉迷藏,更宛如鮮明的卡通畫面:

貓跑走了,有人在學校看到牠,拋下身邊所有正事去找。到了學校果然看到貓鑽進林子,趕緊追進去,擔心呼喚貓的名字,結果自己不小心失足狠狠摔進坑裡,結果貓走到洞口看你,事不關己地喵一聲。

這種時候貓奴能怎麼辦呢?只有罵一聲「媽的」自己爬出來呀,賤到家了哈哈哈哈哈 XD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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