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的開始者,絕對的主宰者

周津塬對趙想容最終的定義,是婚戒裡銘刻的「絕對的開始者」,他認為趙想容不斷點燃他、又不斷熄滅他。

從最初的靈性愛開始,點燃他的是通信,熄滅他的是「寫信者」死去;

他總是對著蘇昕緬懷許晗,卻對趙想容說「我與蘇昕每一分鐘都在談妳」;

趙想容與周津塬通信,讓周津塬從張揚富少變為清冷知識份子;趙想容與周津塬結婚,讓周津塬從自恃靈性變為沉淪慾愛;趙想容與周津塬離婚,直接讓周津塬拋開經營一生的高社經身份偽裝,展露黑暗本質,無限朝罪犯趨近。

周津塬的內心始終指向一人,不管是哪一個階段的趙想容,都能將周津塬從一個極端改變成另一個極端。

 

符碼的侷限,真實的無垠

這樣的表象,不代表趙想容與周津塬之間是「我付出部分、統御你全部」的位階落差,而是每個階段的趙想容都付出了全部的真我,所以能調動周津塬全部的真我。

靈性愛中,吸引周津塬寫信的,是文字中透露的美女氣場;婚姻中綑綁周津塬手腳的,是美艷女體內古怪熱烈的氣勁。周津塬所感受的,一直是全部的趙想容,只是他受自己的傲慢所限,硬要劃分定義,故而遠離了真實,自嚐苦果。

周津塬的心路所展示的,依舊是文字與智性概念作為溝通媒介的侷限性,它們只能傳達真實的部分,而非全部,正如同「靈性美」與「慾望美」只是認知概念,只是一部分的趙想容,真正的趙想容用任何一種概念都無法傳達全貌。而周津塬獨尊靈性美為真實,反而是把自己套進了媒介的侷限中,這是對因為無知而傲慢的智性戀者最強烈的打臉。

 

遊戲兩造的對等返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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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在本文中看到虐渣火葬場的讀者,注定會失望。

小說精準遵循概念對花的遊戲規則,周津塬與趙想容之間的一切,就像打網球一樣你來我往等比返還。

她眼睜睜看他外遇,他目送她奔向新歡。

她在米線店外看他,他在雜誌社樓下看她。

她在婚姻中脆弱地想像他對旁人的柔情蜜意,他在離婚後卑微地偷窺她手機裡所有瀏覽痕跡。

他的小三想藉假孕扶正,她逼他認下假孕的綠帽孩子。

他把小三姊弟丟在辦公室爭吵,自己一走了之;她把當小三的親戚帶到他家吵架(簡直莫名其妙!),然後置身事外。

她在年與年之間等待他,他在國與國之間追索她。

趙想容的的願望是將自己所有痛苦都讓周津塬感受一遍,她的反擊永遠只比周津塬過份一點點,品嘗一下贏的滋味,但本質依然是愛護,一如周津塬被她鬧完隔天又若無其事。他們都在被對方折磨到破爛不堪的時候,因為對方的一點點可愛,便又覺得日子還能繼續過下去。

 

唯有古怪能治癒古怪

為二人複合本質定調的,是女保鏢小芳的批語。她覺得苦求挽回的周津塬正把趙想容拖往一個不好的方向,但趙想容自身也不正常。

在病態情感被點明的一瞬間,讀者會突然明白,原來周津塬也是一個概念的載體,他繼承的是許晗在趙想容生命中的意義。

許晗救贖趙想容、污染趙想容、點亮趙想容、掠奪趙想容,但讀者卻可以那麼清晰地看見,趙想容依然那麼無怨無尤地愛著許晗,許晗虐她千百遍,她待許晗如初戀。(註1

或許對病態人格來說,又美又痛才是愛的本質,傷害與扶持都是愛的一部分。同類會吸引同類,能彼此理解,同類的給予才能牽動心靈。

就像趙想容背後的兔子刺青,這圖騰是周津塬畫給她、許晗遞給她,她將之刺在後背,忍著要幾個人從旁按住的劇痛定期補色、精心維護。她的情感始終鮮明,她永遠愛他們。

 

脫出概念框架,用反高潮表達真實

相較於故事前段的冷調都會愛情、中段的狗血朱門恩怨,作者在故事後段採用了反高潮的手法來經營主角複合的過程。

不再有什麼特殊的激烈事件來推動主角做些什麼又反抗什麼,就只是用剩下的篇幅平鋪直敘描寫周津塬各種纏著趙想容,趙想容不承諾他也不推開他。趙想容遭受的傷害,也不曾獲得強而有力令人寬懷的解答。

在周津塬的「對不起」、「是我錯」、「我愛妳」中,讀者可以看到,儘管那些告白是出於漫長實驗後的絕對結論,但相較於兩人複雜的歷史與內心情感是多麼貧瘠無力,沒有任何一種語言與概念,可以傳達二人想要告訴對方的真實。

取而代之的,是二人之間似乎永不休止的較勁、永無結論的對談、永不解釋地翻頁。那些高壓不快的相處,傳神地再現了怨偶吵架的低等、怨恨、攻擊、無序,可在對戰烽火消散之後,浮現的卻是依然要對方的決定。

這種經營為主角與讀者擴充了對愛意真實全貌的理解,那是相攜時的插刀、理想裡的陰暗、鍾情外的模糊、痛苦完的渴盼,是除了分類清晰的心靈愛與慾望愛等概念外,愛情裡不會被歌頌的難以言喻的很多很多東西。就像周津塬醉後二人接的那個嘔吐吻,那些描寫文字絕對與任何美感善意無關,可確實就是愛的某種樣貌。

 

為深情重新鑒價

當讀者一路隨著主角,在各種混沌與難以定義中體會全部的真實,感受到稀里糊塗的完滿,對於作者筆下從《鵝掌》開始便不斷出現的妓女意象、以及所謂深情究竟貴賤幾何的矛盾疑惑,似乎也咂摸出了答案。

趙想容在羅馬豔遇涂霆時,眼妝斑駁如街邊妓女;周津塬誤以為趙想容與涂霆無套性交而懷孕,氣得要命差點罵出口的,也是一句妓女;而周津塬在七年婚姻中堅持「做愛但不接吻」的規則,同樣是老港片裡妓女的行規——把親吻留給愛人,現實逼迫下的無奈守貞。

也許,我是說也許,作者提供的答案,是最激進天真的童話思維:直面己心,忠於己心。與不愛自己的人、自己不愛的人在一起,都是下賤;坦率而毫無保留地為真心驅動,那怕換來鄙棄傷害,亦是珍貴真金,無論何時都毫不羞恥、毫不後悔。(註2

《寧法花園》初看是虐心悲劇,再看是爭鬥喜劇,文字就是世界的寧法花園,它可以是華麗、也可以是廢墟,深情與薄情的流轉,就在讀者一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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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覺得,這兩個姑娘都在對方生命中扮演男朋友的角色。

許晗溫暖她救贖她,趙想容資助許晗學費、奉養許晗祖母終老。

許晗把趙想容的信原封不動交給周津塬,周津塬的初戀就是趙想容;而趙想容收到的回信卻是許晗與周津塬共同寫成,她的初戀是周津塬、以及一部分的許晗。

在這個精準一比一返還的故事裡,趙想容可以接受周津塬把心給許晗,是不是因為她的內心,也有一小部分屬於許晗呢?

當年趙想容用趙奉陽的名義資助許晗,許晗用周津塬的名義寫情書給趙想容。趙想容是兔子,周津塬畫出暴力兔子的自喻形象,然後許晗害羞動心。

趙想容對周津塬說,他不過是兩個女孩子之間的消遣;許晗與趙奉陽在一起,談的都是趙想容。或許在開始的時候,這兩個男人都不過是女孩們轉移真相的替身、盛裝情感的容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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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寫這篇文的原因,是因為我在觀看趙想容與周津塬這對王子公主的過程中,突然覺得當年對《鵝掌》裡那些妓女意象與賤價嘲諷的疑惑似乎得到了解答。

在《鵝掌》中,宛雲身上的妓女意象是從頭到尾貫徹全文的;而作者自言她討厭《鵝掌》的原因,是她覺得這個故事的內核是絕對的虛幻破滅。

或許在作者的本心裡,宛雲渴求的答案只是虛無雲煙,周愈是個假貨,她也無法真正愛上馮簡,最後只是向現實妥協,以淺情作深情,守著華麗的廢墟而已。

一個多年來挺喜歡的故事,琢磨到最後竟然導向這樣的可能,真讓人有點恐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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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薇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